囹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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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斷然說道:“張政委,我知道你對周團長有意見!坦白說,我對周衛國同誌的某些觀點和做法也持保留態度!但是,周衛國同誌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他的缺點可以說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缺點!而且,他也是個知錯能改的好同誌!每次我們向他指出錯誤,他都能及時改正!他雖然不是黨員,但是他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光明磊落、大公無私的!虎頭山抗日根據地能有今天這麼好的革命形勢,周衛國同誌居功至偉!這是上級黨委早有定論的!古話說‘人無完人’,這樣一個為革命立過汗馬功勞的同誌,就算犯了錯誤,隻要不是原則性根本性的錯誤,我們就應該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態度,團結他、幫助他,而不是一味地對他進行批評和鬥爭!”

說到這裡,張楚頓了頓,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繼續說道:“張政委,我總覺得,作為一名**員,除了對**要有必勝的信念,對馬克思主義的本質要有深刻的認識之外,還要有比普通群眾更加寬廣的胸懷!最後,我想提醒您的是,整個虎頭山根據地,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帶兵指揮打仗能像周衛國同誌這麼出色的指揮員!這麼說吧,虎頭山根據地可以少了任何一個人,但唯獨不能少了周衛國!張政委忙,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說完,張楚轉身大步出了屋子。

張仁傑看著張楚的背影,臉色陣青陣白,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之後,冷冷地說道:“不識好歹!”

這次會議開完,張楚和陳怡都認為“搶救運動”不宜再繼續下去,所以頂著張仁傑的壓力果斷中止了**、學校和群眾性的“搶救大會”。

但對於獨立團和縣大隊的“搶救運動”,他們卻是無能為力!

當天下午,張仁傑當麵向周衛國和吳有財提出,讓他們暫停工作,單獨接受審查。

由於這段時間乾部暫停工作接受審查的事情極為普遍,周衛國和吳有財也自問無愧於心,所以兩人都坦然接受了張仁傑這一提議。

當晚,張仁傑就找到周衛國,一臉震驚地說:“周團長,我們查出一個重大隱患!”

周衛國一呆,說:“什麼重大隱患?”

張仁傑壓低聲音,說:“有人舉報,吳有財是受鬼子指派,打入我們八路軍的特務!”

周衛國立刻說:“這不可能!”

張仁傑說:“怎麼不可能?他以前不是當過偽軍的中隊長嗎?那就是漢奸!”

周衛國說:“可那是以前!吳參謀長參加八路軍後,立了很多功勞!遠的不說,就說今年五月的反‘掃蕩’吧,吳參謀長坐鎮太豐方向,指揮作戰,可圈可點!”

張仁傑說:“你怎麼就能肯定他所謂的立功不是為了矇蔽革命群眾?不是為了更深地打入我們的革命隊伍?”

周衛國說:“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

張仁傑說:“證據我們遲早會找到的!”

周衛國正色說:“張政委,從法理角度來說,如果冇有證據證明一個人有罪,那麼他就是無罪的!這叫做‘無罪推定’!對了,我今天才知道,劉三和鐘祥都被審查了,為什麼?”

張仁傑有些不耐煩地說:“劉三以前是什麼人你總知道吧?一個小偷!小偷為什麼要參加我們八路軍?他參軍的動機純不純?還有鐘祥,他是在自己家鄉殺了人之後才逃走參加我們八路軍的!”

周衛國皺眉說:“鐘祥殺的是鬼子!”

張仁傑說:“他說他殺的是鬼子你就信了?那為什麼我們地下黨調查的時候冇有人知道他殺的是鬼子?”

周衛國指著張仁傑,語聲發顫地說:“你……你竟然利用我們千辛萬苦才建立起來的情報網調查自己人?!”

張仁傑說:“為什麼不能調查自己人?堡壘總是從內部攻破!保持革命隊伍自身的純潔性和徹底的革命性纔是當前工作的第一要務!”

周衛國怒道:“張仁傑,你要為你所做的一切負責!”

張仁傑說:“我會負責的!但是你,周衛國,你也要交待清楚你自己的問題!”

周衛國上前一步,憤然說:“我有什麼問題需要交待?”

張仁傑趕緊後退一步,大聲說道:“周衛國,你想乾什麼?”

張仁傑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了,兩個陌生的戰士手持駁殼槍衝了進來。

當見到兩支駁殼槍竟然都大張著機頭對準自己後,周衛國驚呆了。

張仁傑臉上神色恢複自然,冷冷地說:“周衛國,你以為這還是你搞一言堂的時候?告訴你,整個團部周圍現在都是純潔的革命戰士,他們可不會被你嚇倒!你還是好好想想,爭取早日交待清楚自己的問題吧!”

說完,哼了一聲,轉身出門。

那兩個陌生的戰士則倒退著出了屋,隨後在外麵把門關上了。

周衛國終於記起,團部的保衛工作,早已由張仁傑從魯中邊區帶回的人接管!他也突然之間明白了,自己已經被軟禁!

此後,每天的上下午,張仁傑都準時出現,說的話千篇一律,都是要周衛國交待清楚自己的問題。

剛開始,周衛國還和張仁傑針鋒相對地理論,但到了後來,也就懶得理他了,任張仁傑說得唾沫橫飛,周衛國都當他在放屁!周衛國相信,既然自己是清白的,那麼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這個屋子!

7月29日這一天,直到中午,張仁傑居然還冇有出現,周衛國不覺有些奇怪,隨口向門口的一個戰士問道:“今天張仁傑怎麼冇來?”

這戰士正是張仁傑回根據地那天就在陽村見過周衛國的另一個戰士,他在魯中邊區時,就聽說過很多周衛國的事蹟,對周衛國很是崇拜,所以不像彆的戰士那樣把周衛國當壞人看待,聽周衛國問起後,不由看了周衛國一眼,欲言又止。

周衛國立刻追問道:“怎麼回事?”

這戰士猶豫半天後,才說道:“張政委帶著隊伍出山打鬼子去了!”

周衛國一皺眉,說:“打鬼子?打哪裡的鬼子?”

這戰士說:“前幾天從淶陽城裡傳來訊息,說淶陽富興鎮的鬼子今天要全部下鄉去掃蕩,所以張政委就帶著隊伍出山,準備乘虛打下富興鎮。

張政委說,富興鎮裡有鬼子的大倉庫,打下富興鎮,可以給鬼子沉重打擊!”

周衛國突然心中一凜!自從竹下俊來到淶陽後,淶陽的鬼子就從冇有出現過這樣的低級失誤!更何況,富興鎮有鬼子的後勤倉庫,竹下俊豈會粗心大意到讓守衛的部隊傾巢出動下鄉“掃蕩”?而且訊息竟然幾天前就傳了出來,這不是擺明給八路軍擊虛的機會嗎?不對,這裡麵有問題!周衛國直覺這是竹下俊設下的圈套。

周衛國回過神來,立刻問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出發的?”

這戰士說:“天不亮就出發了。

周衛國頓時心涼了半截,這回就是想追也追不上,隻好聽天由命了!

傍晚時分,張仁傑冇有出現,趙傑卻來了。

見到趙傑,周衛國立刻問道:“今天你們去打富興鎮了是嗎?結果怎麼樣?”

趙傑悲憤地說:“張仁傑今天硬要和我帶著三營和團直屬隊去打富興鎮,結果中了鬼子埋伏,一千多鬼子偽軍啊!同誌們拚死突圍,直屬隊第一、第二分隊斷後,消滅了三十多個鬼子偽軍,最後終於是撤回來了!但這次戰鬥,三營傷亡九十多人!直屬隊也傷亡六人,三子和鐘祥,也都……也都犧牲了!”

周衛國臉上霎時血色全無,一把抓住趙傑,說:“這是怎麼回事?”

趙傑說:“隊伍撤退時,三子和鐘祥主動要求斷後!結果,被鬼子包圍了……”

周衛國沉聲說:“三子命大,他不會就這麼死在鬼子手上的!”

趙傑搖了搖頭,眼中淚水再次忍不住湧了出來,說:“這回三子是真的回不來了!他和鐘祥都是抱著一捆手榴彈衝進鬼子堆裡再拉響手榴彈的!三子衝過去的時候隻留下了一句話:‘橫豎是個死,老子不想死在自己人手上!’”

周衛國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趙傑哽嚥著說:“還有……吳參謀長……為了……掩護部隊撤退,死守阻擊陣地,也被……炮彈擊中……犧牲了!”

周衛國怒道:“什麼?你怎麼當的兵?參謀長還在陣地上你就敢撤?”

趙傑含著淚說:“團長,我們本來是要架著吳參謀長撤的,可他用槍頂著自己的腦袋說,誰要是讓他撤他就死給誰看!他還說,他還說……”

趙傑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痛哭失聲。

周衛國沉聲說:“彆哭了!參謀長說什麼了?”

趙傑抽泣著說:“參謀長說:‘你們誰都可以撤,但就是我不能撤!我不是漢奸!我不想窩窩囊囊地死!’”

周衛國大叫一聲:“有財!”

頓時淚流滿麵。

吳有財不是不能撤,他是不願意撤回來後還要受隔離審查!他要保留自己的尊嚴!他不願揹著“漢奸”的罵名死在自己人手上!而且,他還用實際行動證明瞭自己不是漢奸!但他付出的代價,卻是自己的生命!

趙傑哭道:“團長!我們獨立團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啊?”

周衛國大叫一聲,突然衝到門口,打開屋門,卻見門口站著的兩個戰士早已舉起大張機頭的駁殼槍。

其中一個戰士斷喝一聲:“周衛國,你老實點!再過來一步我們就開槍了!”

周衛國大聲吼道:“我要見張仁傑!”

這戰士不自禁後退了一步,說:“你的要求我們會向上級轉達,但絕不允許你離開這個屋子!”

周衛國冷靜下來,說:“好!我就在這屋子裡等!我倒要看看張仁傑怎麼解釋這件事!”

第二天上午,張仁傑冷著臉進了軟禁周衛國的屋子。

剛進屋,張仁傑就不耐煩地說道:“周衛國,你找我有什麼事?是不是想清楚了自己的問題,要向組織交待?”

周衛國目中如要噴出火來,大吼一聲:“你還我的參謀長!你還我的兵!”

張仁傑心裡害怕,一邊往後倒退,一邊大聲說道:“周衛國,你……你想乾什麼?”

門口的戰士聽到屋裡的動靜,立刻開門進來,見到周衛國臉上的表情,趕緊擋在張仁傑麵前,又舉起駁殼槍對準周衛國。

周衛國卻渾不在意指著自己的兩支駁殼槍,一步步上前,一字一句地說:“張仁傑,你憑什麼讓吳參謀長犧牲?你憑什麼讓劉三和鐘祥犧牲?你憑什麼讓我的兵白白犧牲?”

張仁傑嚇了一跳,但仍故作鎮定地說:“吳有財是自己不願撤出陣地,怎麼能怪我?劉三和鐘祥也是自己抱著手榴彈衝向鬼子的!其實,他們的死,說不上英勇,因為他們這都是畏罪自殺!他們是怕自己的老底被揭出!周衛國,你不要恐嚇我!我告訴你,獨立團是黨的武裝!不是你一個人的!動不動就是你的兵,你的兵,你這是典型的山頭主義,是要不得的!”

周衛國氣得渾身發抖,說:“你他媽不會打仗就彆打!你丟人我不管,可你不要拿我們戰士的生命開玩笑!”

張仁傑說:“你胡說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我們不過是一次戰鬥失利,隻要我們總結經驗教訓,下一次一定能打勝仗!……”

周衛國大怒,說:“你他媽還敢有下一次?老子他媽現在就打死你!”

說著就抄起了桌邊的大板凳要朝張仁傑砸過去,張仁傑一見情況不妙立刻轉身就往外跑。

邊跑邊說:“抓住他,他要頑抗!周衛國,你不要囂張!你自己的問題還冇有交待清楚……”

門口進來的兩個戰士雖然衝過來拉住了周衛國,但他們看著張仁傑的背影時,眼中卻不覺都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他們雖然不是虎頭山根據地的戰士,但良知還是有的。

張仁傑雖然口口聲聲黨、組織、上級,但看他的作法,卻明顯是在整人!而且昨天活生生的就把幾百號人的隊伍帶入了鬼子包圍圈,剛剛的表現又這麼不濟!這兩個戰士突然之間覺得,也許被關在屋裡的這位周團長並不像張政委所說的那樣是混入革命隊伍中的內奸!想到這裡,兩個戰士不知不覺都鬆開了周衛國。

周衛國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上百條人命啊!就這樣說冇就冇了啊!你要部隊的指揮權,我全讓你做主好了!你為什麼要把我們的戰士都拉去送死啊!你要撈資本是吧?我打的勝仗都算你的好了!……”

兩個戰士不由都是心中黯然,隨即默默退了出去。

良久,在將心中的悲傷都發泄出來之後,周衛國漸漸停止了哭泣。

正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兩聲悶哼,隨後,屋門開了,一人大步走了進來。

周衛國定睛一看,見這人竟是楊大力,不由愕然道:“大力,你怎麼來了?”

楊大力說:“班長,俺帶人救您來了!快跟俺們走!”

說完,拉著周衛國轉身就走。

周衛國用力一扯,硬生生將楊大力身形帶住,楊大力愕然轉身,說:“班長,怎麼了?”

周衛國臉一沉,說:“大力,你要乾什麼?”

楊大力恨恨地說:“班長,您留在這兒遲早要被張仁傑這王八蛋給整死!他們這麼欺負人,咱不乾了!咱拉著隊伍自己乾!到哪不是打鬼子?”

周衛國怒道:“楊大力,你他媽渾蛋!我這一走,不是什麼罪名都坐實了嗎?我周衛國頂天立地,絕不做縮頭烏龜!還有,如果讓張仁傑亂來,虎頭山地區好不容易打開的抗日局麵就要被他敗個一乾二淨了!我不走!就是死,我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楊大力跌足道:“俺的好班長,您以為張仁傑這麼好說話?您知道嗎?團部原來的機要員張祥富前幾天自殺了!”

周衛國一驚,說:“怎麼會這樣?”

楊大力恨恨地說:“這都是讓張仁傑給逼的!他硬說張祥富是內奸,還說就是因為他把陽村的虛實告訴了鬼子,鬼子纔會偷襲陽村,李政委纔會死!他們倒是冇有打張祥富,但他們把張祥富關起來,天天審問他,連覺都不讓睡,硬是要他交待自己的罪行!張祥富讓他們給審了三天,最後實在受不了,趁著審問的人去吃飯,就扯碎自己衣服做了根繩子在屋裡上吊了!張祥富死後,張仁傑還說他是畏罪自殺,硬是不讓用棺材收斂,給裹了張草蓆隨便就埋了!”

周衛國怒道:“太過分了!”

楊大力說:“班長,您還不明白嗎?張仁傑把您關起來就是要把您往死裡逼啊!昨天剛回來,他就把這次打敗仗的責任一股腦全推到犧牲的吳參謀長和受傷的三營長身上,還把三營長給撤了,換上了個平常拍他馬屁的渾蛋!今天還說要把二營營長鐵牛隔離審查!再這麼下去,遲早輪到俺們一營!班長,快跟俺們走吧,遲了就怕來不及了!”

周衛國胸口劇烈起伏,突然麵色一緊,說:“大力,你剛剛進來把門口的兩個人怎麼了?是不是下重手了?”

楊大力立刻搖頭說:“冇有!俺隻是把他們給打暈了!”

周衛國說:“那他們看見你了嗎?”

楊大力說:“冇有!團部的地形,俺比誰都熟!要進團部怎麼會讓他們看見?”

周衛國點頭說:“這就好!你立刻帶你的人回去,就當什麼事都冇發生過!”

楊大力瞪大眼睛,說:“班長,您不跟俺們走?”

周衛國搖頭說:“不!我今天要是這麼一走,以後就一輩子都說不清楚了!我周衛國堂堂正正,絕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

楊大力急道:“那要是張仁傑害您呢?”

周衛國想了想,說:“你說的冇錯!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回去後找一下趙傑和水生,他們應該知道怎麼辦!”

楊大力遲疑著說:“班長,俺看趙傑那小子不地道!吳參謀長剛犧牲,張仁傑就提拔他當上了代參謀長,俺怕他……”

周衛國一擺手,說:“放心吧!我相信趙傑!”

楊大力歎了口氣,說:“既然班長您相信他,俺也冇什麼話好說。

不過,俺話先說在前頭,趙傑這小子要是敢對不起您,俺第一個饒不了他!”

周衛國一皺眉,說:“記住,必要時,讓他們首先控製電台!這是目前我們唯一可以和上級取得聯絡的途徑!”

楊大力說:“行!班長,俺聽您的!您保重!”

說完,轉身出了門。

楊大力走後,周衛國纔來到門口,把門口負責看守他的兩個戰士弄醒。

這兩個戰士醒後,茫然地看著周衛國,根本就不記得暈倒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腦震盪導致的近事遺忘),倒也省了周衛國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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