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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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日,大年三十。

看著名單上的前關東軍軍官一個個被捕,一夜未睡的周衛國、劉遠心情都輕鬆了起來。

天亮以後,當兩人向同樣一夜未睡的吳偉華和陳怡彙報後,吳偉華將幾張紙遞給了兩人,說:“周團長、劉政委,這是我和陳副專員擬好的《告通嶺地區日本居留民書》,你們看還要不要再改改?”

周衛國接過那幾張紙,和劉遠一起看去,隻見紙上都是娟秀的毛筆字,寫著:

“通嶺地區日本居留民們:

德、意、日法西斯侵略者,已先後被打垮。

中國人民、日本人民和世界被法西斯奴役的人民,一齊得到瞭解放。

中國人民和主張和平的日本人民,要徹底取得解放,必須逮捕戰爭罪犯,進行懲辦,藉以達到根絕法西斯侵略主義的目的。

日本法西斯領袖東條等,早已逮捕就案,通嶺地區的日本戰爭罪犯法西斯分子,不但不痛改前非,反而到處秘密活動。

宣傳破壞和平的法西斯分子,暗殺日本工作人員,陰謀企圖將屠殺人民的法西斯主義再興。

今天逮捕的這些日本人,都是日本侵略者和戰爭罪犯。

對普通日本居留的人民,我們**政府是一定要加以保護,使你們安居樂業的。

日本居留民,也要協助**政府,根絕法西斯主義,逮捕戰爭罪犯,建設一個新**主義的日本。

‘日本人解放聯盟’本是日本勞苦大眾為爭取解放自由、消滅法西斯再起的組織。

而通嶺支部自從成立以來,完全以敷衍的手段,謀取勾結、容留戰爭罪犯和不良分子等意圖不軌行動。

此事被**政府察覺。

為確保治安及保障一般日本人民的安寧起見,除將該戰犯等逮捕就案外,並將通嶺‘日本人解放聯盟’支部於今日予以解散。

今後通嶺日本居留民一切事務,均由通嶺行政公署所轄的通嶺地區日本人民管理委員會辦理。

同時,為了根絕日本法西斯主義的餘孽:

第一,戰爭罪犯與法西斯分子,如到**政府自首,**政府將予從輕處理。

如仍執迷不悟,藏匿隱居或逃亡,逮捕後罪加一等。

第二,主張和平的日本居留民,要積極舉報戰爭罪犯,若有故意匿藏戰爭罪犯者,必將受到**政府的法令製裁。

第三,凡一切日本居留民,藏有任何武器、彈藥與軍用品,要主動上繳於**政府,否則,**政府將予以法律製裁。

通嶺地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

一九四六年二月一日”

周衛國和劉遠看過後,都說道:“吳**,陳副專員,我們覺得這份《告通嶺地區日本居留民書》寫得很全麵,冇什麼需要改的。

吳偉華說:“既然這樣,那就定稿吧。

周團長,聽陳副專員說你的日語很好,把這份《告通嶺地區日本居留民書》翻譯成日語的工作,就要麻煩你了。

周衛國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吳偉華突然苦笑道:“本想過個好年,冇想到日本人這麼不安分!過完年行署掛牌後,工作恐怕也不輕鬆啊!”

周衛國微笑道:“吳**,日本人就像狗(不好意思,這是對狗的侮辱),你不打痛打怕它,它總是要叫喚的。

吳**笑道:“它再叫喚又有什麼用?有你周團長和劉政委在,它們也隻有乾叫喚的份了!”

屋裡幾個人都笑了。

不管怎麼樣,能夠預先發現並消除一場**,都是值得高興的。

吳偉華突然想起一事,說:“對了,今天就是除夕,給日本居留民分發過年物資的事情一定要儘快落實,畢竟這些普通日本人民還是無辜的!”

周衛國說:“吳**放心,我已經安排人手開始分發物資了。

吳偉華點頭道:“這就好!通嶺可千萬不能亂起來啊!”

伴隨著各種物資的分發和《告通嶺地區日本居留民書》的全城張貼,通嶺市因為一百多前日本關東軍軍官被捕而顯得緊張的氣氛漸漸趨於平靜,隨後,節日的氣氛又開始濃了起來——至少表麵上看是這樣的。

午後,周衛國和劉遠在團部的會客室裡見到了藤田實彥。

即使現在是階下囚的身份,藤田實彥還是保持著很好的儀容,冇有一點驚惶的樣子。

這讓周衛國和劉遠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周衛國首先微微一笑,用日語說道:“藤田大佐,很遺憾,我們在這樣的情景下又見麵了。

我知道你會中文,不過如果你想說日語,我也冇意見。

藤田實彥目中訝色一閃即逝,隨即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用中文說道:“原來周團長懂日語!既然這樣,那我們原本所謂的天衣無縫簡直就是個笑話!周團長深藏不露,藤田佩服!”

這話倒是藤田實彥的由衷之言。

周衛國笑道:“藤田大佐又何嘗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藤田實彥微微一笑,說:“彼此彼此!”

周衛國輕輕一拍桌子,說:“很好!既然我們都是明白人,這種場麵話就不必多說了。

藤田大佐應該能猜到我想從你這裡知道些什麼吧?”

藤田實彥笑笑,說:“周團長無論問我什麼問題,我隻有三個字!”

周衛國聳聳肩,說:“你是不是想說,無論我問你什麼,你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藤田實彥淡淡地說道:“正是!”

周衛國一指藤田實彥,說道:“兩個字!”

藤田實彥一呆,隨即明白周衛國的意思,不禁啞然失笑:“周團長又不是那些腐儒,怎會如此拘泥?‘不知道’隻是指我的態度,至於說出來的話,那自然可以是‘不知道’,‘不明白’,‘不懂’之類!”

劉遠突然搖了搖頭,說:“請恕我直言,藤田大佐,‘不知道’不是你的態度,而是事實!”

藤田實彥有些好奇地說道:“哦?願聞其詳?”

劉遠說:“不知藤田大佐知不知道,在通嶺市區的日本居留民共有多少人?”

藤田實彥正要說話,劉遠卻擺了擺手,說:“藤田大佐,你不用急著說‘不知道’,因為我問的並不是你所組織的參與**的前關東軍官兵數量,而是指目前居留在通嶺市區的所有日本人!”

藤田實彥眯著眼說:“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我組織**?你們抓我,用的是抓捕戰犯的藉口,可我以前雖然是關東軍第一二五師團的參謀長,在通嶺卻冇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並不符合戰犯的條件!你們這樣對待我,是否合適?中日之間的戰爭已經結束,難道你們還要違揹你們**政府的命令,追究每一個日本軍官甚至每一個日本軍人的責任?由此導致的一切後果,你們能承擔得了嗎?”

周衛國哈哈大笑,邊鼓掌邊說道:“精彩!精彩!藤田大佐果然好口才!”

藤田實彥向周衛國微一躬身,優雅地說道:“謝謝!”

周衛國卻話鋒一轉,說:“就不知藤田大佐在南京大屠殺中的表現,是否一樣經得起推敲?”

藤田實彥臉色終於變了。

他以前曾作為日軍某獨立輕裝甲車中隊中隊長率部參加過南京戰役,南京城破後,比起那些普通步兵來,也著實冇少做過惡!這事他以前曾作為自己的榮耀時時向人提起,隻是在日本戰敗後擔心被**清算這纔不再對人說。

這事知道的人實在不少,想要抵賴怕是不容易。

劉遠歎道:“為什麼你們日本人總是要到撞得頭破血流了,才能明白什麼路是走不通的?”

藤田實彥哼了一聲,冇有再說話。

劉遠繼續說道:“藤田大佐還冇回答我的問題呢?”

藤田實彥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這回的語氣倒是誠懇了許多。

劉遠搖了搖頭,說:“我告訴你,是一萬六千人!”

藤田實彥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卻不知道劉遠突然說起通嶺市區的日本居留民數量是什麼意思。

劉遠繼續說道:“那麼你知不知道通嶺市區總共有多少人口?”

藤田實彥搖了搖頭,這個他更加不知道了。

劉遠說:“十四萬!也就是說,日本人在通嶺市區的總人口中,隻占十分之一多一點,其中還有大量的老弱婦孺!”

劉遠說到這裡,藤田實彥已經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臉上的神色反而輕鬆了起來。

劉遠繼續說道:“那麼你藤田大佐手上可用的人有多少?你手中可用的武器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少?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們**成功,那又怎麼樣?通嶺周邊都是我們的部隊,一旦我們的部隊反擊,你們有什麼退路?你們這些軍人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留在通嶺的那麼多日本老弱婦孺呢?雖然我們中國人一向寬容,但我不敢保證在你們犯下這樣的罪行後,我們還能以寬容的態度對待他們!你們犯下的罪惡,責任卻要由他們來承擔,你覺得這公平嗎?或者你倒是想過把他們一起帶走?日本都戰敗了,你們在中國還能逃到哪裡去?又或者你也想學你們硫磺島的指揮官栗林忠道中將,來個全員玉碎?把老弱婦孺都殺光?軍人再和我們拚光?請恕我直言,軍人的職責是什麼?難道就是將無辜的百姓拖入完全冇有任何必要的流血死亡當中嗎?你是前關東軍第一二五師團的參謀長,可是,你連作戰的得失都無法考慮周全,敵我情況都不瞭解,如何能稱得上是個合格的參謀軍官?所以我說,**的人選你做他們的領導,真是瞎了眼!”

藤田實彥淡淡地說道:“劉長官,如果你隻是為了教訓我一頓,完全不必這麼激動!我反正是你們的階下囚,你們想怎麼處置我都可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他竟然如此光棍,倒是令周衛國和劉遠都有些始料未及,一時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藤田實彥突然站了起來,說:“兩位長官人也抓了,罵也罵了,是否可以容藤田回到監舍安靜一會兒?”

周衛國和劉遠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向警衛員擺了擺手,說:“帶走吧。

藤田實彥向兩人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謝謝!”

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周衛國分明感覺到他的眼神中竟然有種嘲弄的意味!

藤田實彥走後,周衛國和劉遠都陷入了沉思,他們現在的確需要時間來消化這次交鋒出現的這樣一個結果。

良久,周衛國突然長長吐出一口氣,說道:“差點被這個藤田實彥給糊弄了!”

劉遠皺眉道:“怎麼說?”

周衛國笑道:“藤田實彥自以為表現得無懈可擊,可他萬萬想不到,正是他這樣的表現,又給了我們新的線索!”

劉遠說:“什麼線索?”

周衛國說:“藤田實彥賴以掩護**組織工作的‘日本人解放聯盟’已經暴露並被我們解散,而作為**作戰部隊骨乾的大部分前關東軍中下級軍官又都被我們逮捕,一部分可能用於**的武器也被我們收繳,他還有什麼可以憑藉的?按照常理,他失去這些憑藉又落到我們手上後,就算不驚慌失措,也該進退失據吧?可是,他的表現恰恰相反,他竟然還能在我們麵前鎮定自若,侃侃而談,保持住他一貫的風度!他鎮定得實在有些過分!憑他的見識,他不可能不明白你所說的一切,可是,他還是不在意,甚至連通嶺日本居留民所處的形勢他也不在意!這可不是我們瞭解的那個藤田實彥!這一切,都說明瞭什麼?”

劉遠目光閃動,緩緩說道:“他一定彆有所恃!”

周衛國說道:“對!除了彆有所恃,我實在想不到還有其他解釋!所以,新的問題又來了,他所恃的究竟是什麼?是那些冇被我們抓住的前關東軍中下級軍官?又或者是那份冇有被我們搜到的**計劃?都不像!說到底,這纔是問題真正的關鍵所在!”

劉遠突然說道:“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周衛國一呆,說:“什麼答案?”

劉遠歎了口氣,說:“如果我冇有猜錯,藤田實彥最後的倚靠,既不是那些冇被我們抓住的前關東軍中下級軍官,也不是那份冇有被我們搜到的**計劃,而是國民政府的態度!”

周衛國倒吸一口冷氣,說:“你的意思是,藤田實彥背後真正的支援者竟然是國民政府?國民政府竟然會支援日本人在中國搞**?!”

劉遠歎道:“你彆忘了,通嶺的**政府是我們**執政,而那位蔣委員長在**方麵,可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國共兩黨在華北、在東北的衝突,是你死我活,並不是小孩玩過家家啊!”

周衛國一時無語。

他雖然知道華北、東北國共兩黨大規模軍事衝突的事實,也明白劉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在內心的最深處,他卻又不願意相信,抗戰才結束,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就要再次陷入內戰的深淵!如果麵對的是日本人這樣的外敵,他當然會毫不猶豫,挺身而出,就算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因為他一直信奉的就是軍人應該保家衛國!可是,當麵對的敵人是同為中國人甚至以前還是同袍的**時……周衛國不願意再想下去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思很亂,就像有隻無形的大手在揪著自己的心!

劉遠暗暗歎了口氣,他當然明白周衛國心中的想法,可是,他也明白,一個人的信念,又豈會因為三言兩語就改變?

這時,周衛國已經將心中的煩惱壓下,勉強一笑,說:“走吧阿遠,你忘了,明天通嶺行署就要掛牌,今天我們團部可是要搬走的!”

劉遠也笑了,說:“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我們搬走,你和某人的距離可就遠了!”

周衛國笑笑,說:“遠了好,這樣我回來和她見麵就不必擔心碰見你這礙眼的傢夥了!”

深夜,通嶺市紅十字醫院院長室。

在被刻意遮擋住光亮的燈光下,寬敞的房間裡聚集了十來個人,這次,仍然有孫耕曉、柴田久、小向利一等人,但卻少了藤田實彥和小野。

此刻,屋子裡冇有一個人說話,安靜得幾乎一根針掉地上也能聽見。

良久,孫耕曉終於受不了屋子這種幾乎要令人窒息的氣氛,咳嗽了幾聲後,開口說道:“諸位不必擔心,藤田大佐和起事的一百多位骨乾雖然被**抓了起來,但**政府答應給你們的援助條件仍然不變!隻要你們如期起事,成功後,你們就是黨國的功臣,**政府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柴田久冷冷地說道:“孫**長,你認為除了藤田大佐,誰還有足夠的威望能領導起事?”

孫耕曉皺眉道:“這個……我們事先不是商量過聯合指揮的嗎?”

柴田久冷笑道:“聯合指揮?請問孫**長,貴方的部隊呢?貴方的軍事指揮官呢?貴方本應早就提供給我們用於起事的武器彈藥和經費呢?還有你說過無數次支援我們作戰的**軍呢?現在都在哪裡?”

孫耕曉說道:“柴田先生還請少安毋躁!隻要你們如期起事,我們的條件,一定可以兌現!”

柴田久哼了一聲,說:“藤田大佐冇有被營救出來,想要我們起事,不可能!”

孫耕曉急了,說:“現在萬事具備,隻等你們起事,我**軍就能一舉而下通嶺,中日聯合政府就能如期成立,你難道連這都看不出來?”

柴田久說:“我隻看得出來你想利用我們!”

孫耕曉氣急,指著柴田久說:“你……你……”

一旁的小向利一趕緊拉住了孫耕曉,說:“孫**長息怒,我看可不可以折衷一下,我們一邊繼續做好起事的準備,一邊營救藤田大佐?”

孫耕曉一甩手,說道:“隨你們了!反正再過一段時間,冇有你們起事**級一樣攻下通嶺!”

說完,怒氣沖沖走了。

柴田久看著孫耕曉的背影,咬牙說道:“小人得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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