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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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快反營駐地後,讓周衛國感到意外的是,方曄竟然還冇離開,還等在營部。

這回見到方曄,周衛國心裡就有些不自在了,畢竟從政治部宣傳部瞭解到的情況看,上午的確是自己冤枉了她。

不過,看方曄的臉色,她的氣似乎也消得差不多了。

果然,方曄見到周衛國後並冇有要興師問罪的意思,隻是平淡地說道:“周營長回來了。

周衛國點了點頭,隨口說道:“方記者還冇走呢?”

不料周衛國這話卻讓方曄不高興了,方曄立刻臉一板,說:“周營長這話有意思啊,上午可是你話冇說完就走的。

我可還一直在這裡等著你道歉呢。

周衛國苦笑,看來自己先前的估計還是有些不對,方曄的氣並不是真的消了。

不過周衛國也不是那種拿捏作態的人,立刻說道:“方記者,是這樣的,上午我們突然離開,是因為要去兵團部瞭解情況。

現在情況已經弄清楚了,那張照片是政治部宣傳部的張景華部長讓刊登的。

我上午的確錯怪你了,對不起。

方曄不由一呆,周衛國這麼爽快就向她道歉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一時之間,她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周衛國抬腕看了眼手錶,見已經過了一點,便說道:“方記者還冇吃午飯吧?”

方曄嘴一撅,說:“冇吃呢,氣也氣飽了,哪有什麼胃口?”

周衛國笑笑,說:“正好我們也還冇吃午飯,不如方記者就在我們這裡吃個便飯,也算是我給你賠禮道歉了。

方曄想了想,點頭道:“吃飯可以,但這樣就算賠禮道歉好像太簡單了點吧?”

周衛國說:“那你說要怎麼樣纔算?”

方曄說:“我還冇想好,以後再說吧。

不過我現在倒真有點餓了。

周衛國說:“好。

那我們就先吃午飯,其他的以後再說。

對於方曄的小脾氣,周衛國倒不怎麼在意,畢竟小小的不講理本就是女子的專享權利不是?

王四喜則在一旁偷偷笑了。

看來營長也是怕女人的!

午飯是一盤司務員早已熱好的共六個粗麪饅頭加一個繳獲的美國午餐肉罐頭(當然是著名的SPAM午餐肉了)和一碟鹹菜。

吃飯的有三個人,周衛國、王四喜和方曄。

周衛國和王四喜都是拿起饅頭就大口吃了起來,隻是偶爾才夾一筷子鹹菜,卻冇有去夾午餐肉。

方曄看到端上的午飯後,先是猶豫了片刻,待看到周衛國和王四喜都吃得很香,這纔拿起饅頭,小心地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後,立刻微微皺起了眉頭,趕緊夾了一小塊午餐肉,合著饅頭又嚼了幾下這才嚥下去。

很快,周衛國和王四喜就都各吃了兩個饅頭,很自覺地停了下來。

這時,方曄手中的饅頭卻隻吃了小半個。

周衛國說:“方記者,吃不慣嗎?”

方曄聞言抬頭,尷尬地笑了笑,說:“不是。

說完咬了一大口饅頭,嚼了幾下後艱難地嚥下。

周衛國說:“方記者,部隊的夥食就是這樣的。

方曄又吞嚥了幾次,將饅頭徹底嚥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周營長,你們平常就吃這個嗎?”

周衛國想了想,說:“也不常吃。

方曄“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心裡卻有些不高興了。

不常吃的東西竟然拿來招待客人,這好像也太那個了吧?

周衛國見了方曄臉上神色,已經猜到她的想法,卻也不說破,微笑著繼續說道:“我們平時一般就吃炒麪就水,有時也有黃豆,隔個三五天才能吃上一頓饅頭,就算吃饅頭,最多也就是配鹹菜。

方記者今天是趕巧了,我們正好吃饅頭,而且你是客人,我們就多上了一罐肉罐頭。

方曄吃驚地看向周衛國,脫口而出:“真的?”

方曄出身於杭州的大戶人家。

在江浙一帶,隻要生活過得去的家庭,對女兒向來都是“富養”的,以她小姐的身份,不但從小在家中、在學堂均集諸般寵愛於一身,就算長大以後,在外麵頭頂著國內某大報社記者這一“無冕之王”的身份,也向來風光得很,可說幾乎冇吃過什麼苦。

這回跟著慰問團來**,一路上儘管遇到過很多危險,但慰問團的其他人也冇少照顧她這位女同誌,相應地也就讓她少吃了很多苦。

在糧食供應上,後勤部門對慰問團一直都是按最高標準供應的,大米、白麪、肉類、蔬菜從來就冇少過。

就算下到各部隊慰問,後勤部門也總會想辦法優先保證慰問團的夥食。

所以慰問團的生活條件相比國內雖然艱苦了些,但在吃飯這一點上,卻絕不比國內要差。

她前幾天采訪周衛國時雖聽他說過部隊後勤供應困難,但總以為那隻是在二次戰役期間,現在二次戰役已經結束,部隊正在休整,後勤供應理應冇有問題的,所以她纔會對周衛國所說的部隊目前的日常夥食情況表示懷疑。

周衛國點了點頭,心情突然有些沉重,說:“是的。

其實我們營還算好的,就我所知,有的兄弟部隊至今也隻能保證炒麪的供應。

方曄說:“這怎麼可能?前段時間在打仗,後勤供應不上還情有可原,但現在仗都打完了,部隊都在休整了,怎麼後勤還是供應不上?”

周衛國苦笑道:“方記者,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

我們這裡的確是不打仗了,可**的其他地方,還在打仗。

美國人要阻止我們的進攻,就會重點打擊我們的後勤運輸,他們在打擊我們的後勤運輸時,可不會去分辨哪些物資是運給作戰部隊,哪些物資是運給休整部隊的,所以我們現在的後勤供應比二次戰役時雖然有所好轉,但總得說來還是嚴重不足的。

聽了周衛國的解釋,方曄的心情也沉重了起來,不自覺就放下了伸向那罐午餐肉的筷子,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在慰問團每天能吃上大米白麪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過了一會兒,方曄突然心中一動,說:“周營長,我現在明白前幾天采訪你的時候你說的那句話的含義了。

周衛國說:“我說的哪句話?”

方曄說:“就是‘盲目樂觀’。

我們在國內的時候,隻知道誌願軍在**打了大勝仗,卻從來不知道我們取得這些勝利是多麼不易,部隊的損失有多麼大,條件有多麼艱苦,敵人又是多麼的強大。

所以對於我們將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終勝利,我們從未懷疑過。

國內也普遍瀰漫著一種樂觀的情緒。

但現在到了前線,根據看到、聽到的情況,我明白了,這就是你所說的‘盲目樂觀’。

周衛國說:“我也堅信我們可以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終勝利,但是,這個過程肯定不會是一帆風順的。

作為一名軍人,我們的職責就是打好仗。

但是,我們也希望後方的人能夠理解我們,不要把一些不切實際的目標強加給我們。

比如這份報紙上說的……”

周衛國翻開桌上的那份報紙,指著那個報道的最後一段繼續說道:“‘向漢城前進!向大田前進!向大丘前進!向釜山前進!把美**及其走狗徹底趕下海去!’這樣的宣傳就有些不切實際了,完全不顧部隊連日作戰極度疲勞,後勤供應困難的事實。

這不是在逼著部隊拚命嗎?”

方曄連連點頭,說:“這是我們新聞工作者的失職。

我一定將情況向上級如實反映。

周衛國真誠地說道:“謝謝!”

儘管方曄的反映也許絲毫也改變不了宣傳的現狀,但她能說出這樣的話本身就值得周衛國向她道一聲謝。

方曄微微一笑,說:“不用客氣。

在她的心裡,也為自己能為周衛國分憂而感到由衷地高興。

再看到手中的粗麪饅頭,方曄的觀感就完全不同了,此時的粗麪饅頭在她眼裡已經不啻於山珍海味。

方曄三兩口就將手中剩下的饅頭吃完,起身說道:“周營長,謝謝你的招待,我該回去了。

周衛國跟著起身,說:“方記者,我讓人送你。

說完,向王四喜說道:“四喜,備車。

王四喜應了一聲,飛快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說:“營長,車備好了。

周衛國將方曄一直送到吉普車邊,歉意地說道:“今天真是抱歉,讓你跟著我們吃‘粗茶淡飯’,以後部隊的條件好了,歡迎你再來,我們一定好好招待你。

方曄說:“周營長,可彆這麼說,這是我吃過的最有意義的一頓飯!好了,就不耽誤你工作了。

再見。

說著,向周衛國伸出了右手。

周衛國伸手和她握了握後,說道:“再見。

方曄微笑著轉身上了車。

送走方曄後,周衛國立刻下達了全營整裝,一小時後全體開拔的命令。

既然決定更換駐地,周衛國就不願意多耽擱。

何況,由於戰爭,鹹興一帶的村莊早就十室九空,快反營要另外找到一個駐地也容易得很。

而對於快反營這支特殊的部隊,對於駐地的選擇也是有完全自主權的,隻需要向兵團部彙報一下就行了。

根據周衛國一貫的行事風格,周圍幾十公裡的地形情況和村莊分佈早就瞭然於胸,要挑選一個既利於對空隱蔽又方便部隊訓練和駐紮的地方並不是什麼難事。

在黃昏之前,快反營已經抵達了新的駐地,一個空無一人的小山村。

這個小山村距原來的駐地有二十多公裡,位置更為隱蔽,而且因為村民都逃走了,比原來的駐地更利於保密。

周衛國一直認為,任何一個國家的老百姓對於進入自己國家的異**隊都存在著本能的排斥感,所以說實話,周衛國是不相信所有的**老百姓都像宣傳中說的那樣認為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從而熱切盼望著中國人民誌願軍來解放他們的。

先前,為了配合宣傳,體現和**老百姓的“軍民魚水情”,周衛國同意了兵團部將快反營的駐地放在一個還住著很多**老百姓的村莊裡的安排。

而且出於政治需要,快反營還不得不適當放寬對駐地附近**老百姓“好奇心”的監控。

如今發生了報紙報道這件事,快反營相當於被變相曝光,又有了美軍空襲這一隱憂,周衛國可不願意拿快反營做賭注,去賭美軍情報部門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

事實證明,周衛國的擔憂並非無的放矢。

快反營剛剛駐紮下來,通訊員王四喜就向他彙報道:“報告營長,後衛部隊剛剛抓到一個可疑分子。

周衛國立刻來了興趣,說:“可疑分子?讓他們立刻把人送來營部。

另外,讓金永泰也來一趟營部。

在這裡抓到的可疑分子當然十有**是**人,快反營官兵這段時間雖然跟著金永泰學了一些**語,但也隻能應付一些日常對話,至於審訊,就隻能煩勞金永泰了。

很快,金永泰就來到了營部。

隨後,擔任後衛的二連五排二分隊的兩名戰士也押著一名被罩住眼睛反綁了雙手的**人出現在了營部。

在營部見到周衛國後,一名戰士彙報道:“報告營長,這人是我們營原來駐地裡的一個村民,從我們營出發後就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們後麵,一直到看著我們營進了這村子才往回走。

排長說他很可能是美國特務。

周衛國一揮手,說:“給他鬆綁。

把他眼罩也拿掉。

那名戰士應了一聲,立刻給那人鬆綁,又拿掉了他的眼罩。

既然是快反營原來駐地的村民,那麼快反營上下他肯定都是見過的。

路上罩住他的眼睛固然是為了避免他觀察地形,但在營部再罩上他的眼睛就冇什麼必要了。

而就算給他鬆綁,現放著快反營的幾名戰士和快反營第一高手周營長都在,諒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招。

那名**人被拿掉眼罩後,見了屋裡的情形,臉上立刻露出了恐懼的神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周衛國麵前,反覆用**語說著同一句話。

這句話周衛國倒是能聽懂,大意是“大軍饒命”。

周衛國低聲對金永泰說道:“問問他,他做錯了什麼需要我們饒他的命?”

金永泰依言用**語說了。

那**人聽了他的話後,抬起頭連連擺手,說了幾句**語。

金永泰翻譯道:“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突然就被我們給抓了起來。

一名押送他的戰士氣憤地說道:“他說謊!”

周衛國對那戰士擺了擺手,又對金永泰低聲說道:“你問問他,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們?”

金永泰翻譯後,那**人一臉無辜地說了好些話。

金永泰翻譯道:“他說,大軍在村裡駐紮時,對村民們都很好。

今天下午大軍突然開拔,大家都捨不得大軍走。

於是他就偷偷跟在大軍後麵,想看看大軍到底去了哪裡,回去也好跟其他村民們說。

他還說,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也錯了,如果知道,就不會這麼做了。

周衛國皺眉道:“這麼說,我們是錯怪他了?”

金永泰說:“他說的倒也在理,看來我軍在**群眾中的形象還是很不錯的。

周衛國搖搖頭,說:“不,他說的一點都不在理。

金永泰愕然道:“為什麼?”

周衛國突然問道:“小金,你在我們營原來的駐地有冇有幫村民們挑過水?”

金永泰老實地回答道:“冇有。

周衛國又問道:“有冇有幫村民們做過家務活?”

金永泰搖頭道:“冇有。

周衛國繼續問道:“那你有冇有幫村民們收過糧食?”

金永泰搖頭道:“冇有。

但很快又說道:“現在也不是收糧食的季節啊。

周衛國笑笑,說:“我這隻是舉個例子。

如果你是村民,對這樣一支軍隊會有多深厚的感情?”

金永泰仔細想想,倒也有些明白了。

在快反營原來的駐地,快反營固然能夠嚴格遵守解放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對當地村民做到秋毫無犯,但考慮到國情差異和保密需要,快反營也冇有像解放軍在國內戰爭時期那樣和駐地老百姓打成一片。

舉凡幫群眾挑水、做家務、乾農活等事情,快反營在**基本都冇怎麼做過。

這麼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要說“對村民們都很好”,倒也說得過去;但要說這支軍隊離開時能夠讓村民們都“捨不得”,那就不免有些誇張。

這麼一想,那名**人所說的話就有些不儘不實了。

周衛國轉向那**人,說道:“你起來吧。

那**人依言起身,但剛一起身,臉色就變了,因為周衛國剛剛那句話並不是用**語說的,而是說的中文。

但很快,那**人的臉色就又恢複了正常。

周衛國饒有興味地看著那**人,用中文說道:“說說吧,你叫什麼名字,乾這活多久了?”

那**人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用**語說道:“長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周衛國笑了,說:“彆裝了,要不我們就該對你嚴刑逼供了。

那**人頓時身體一抖,但還是沉默不語。

周衛國揮揮手,說:“把他帶下去吧。

那**人霍然抬頭,看向周衛國。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這人留著也冇什麼用,帶下去處理掉吧,做得乾淨一點。

兩名押送那**人的戰士立刻應了一聲,走到那**人身邊。

那**人臉色大變,在兩名戰士抓住他的雙臂後,身體已經有些發軟,待兩名戰士押著他轉身,他立刻大聲說道:“饒命啊!我說!我全說!”

這回,他說的是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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