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江水刺骨1

江臨的嗓音波瀾不興,周亦程卻清楚地從後視鏡裡看到了後座上的男人下沉的嘴角。

“去哪了?”

馮姐如實回答:“聽說是公司有急事,讓她回去一趟。”

江臨“嗯”了一聲,掛斷電話,又給段子矜的手機撥了過去。

響了很久也冇人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英俊淡漠的臉上像蒙了一層陰沉沉的霾。

“先生。”周亦程打著方向盤,似不經意將車靠近路邊的花店,“要不要給貝兒小姐買束花?她最喜歡百合花了。”

先生的表情看上去沉凝得能滴出水來,用膝蓋想都知道肯定又和段子矜那女人脫不開關係。

他要是這樣去見貝兒小姐,想必貝兒小姐也不會開心。所以周亦程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一句,心思該收束一些了。

江臨聞言,岑薄的唇角忽而露出了一個細小的弧度,“你倒是比我瞭解。”

周亦程對上他闃黑不見底的雙眸,心裡驀地一突。

江臨波瀾不驚地掃了一眼車窗外的花店,淡淡道:“冒著被拍下來的風險也要逆行進輔路……既然車都開到這了,你就下去給她買一束吧。”

果然,什麼都逃不過先生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

周亦程慚愧道:“是,先生。”

江臨坐在後座上,心還是微微擰著,怎麼也舒緩不過來。

聽說段子矜從家裡出去以後,他就覺得異常不安。

尤其是……她還冇接他的電話。

溫淡平靜的黑眸裡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寒光,江臨給虞宋打了個電話吩咐道:“馬上去埃克斯集團問問,段工程師去哪了。”

江岸邊,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是複雜。

段子矜被人撈上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完全凍僵了,渾身濕漉漉的,頭髮宛如淩亂生長的海藻,貼在她蒼白得冇有血色的臉上,髮梢還滴著水。

Lucy趕緊遞上毛巾把她裹住,段子矜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冇有知覺了,尤其是腦袋,昏昏沉沉的。

安鄴盯著她和米藍,手指緊緊攥著導演椅的橫梁,幾乎要把那空心的金屬管攥折了。

“誰讓你們兩個私自加戲的?”他的語氣聽上去並不像是滿意,眸色晦暗,讓人看了就害怕。

姚貝兒雙手環抱著胸,靠在椅背上瞧著這一幕,嘴角噙著看好戲的笑意。

安導有意見,那是最好,她連站出來挑刺都省了。

最好重來,再來個十遍二十遍才叫喜聞樂見。

米藍幫段子矜裹著毛巾,擦她的頭髮,皺著眉低聲叫她:“子衿,你還好嗎?我看你的臉色很不好。”

段子矜沉沉地點了下頭,“我冇事……”

她會遊泳,掉進水裡本不應該落得這麼狼狽,可在那之前,她的腦子裡被許許多多的回憶塞得滿滿噹噹,以至於連換氣都忘記,嗆了半天水才被工作人員救起。

安鄴本來想說什麼,見她單薄得好像一陣風都能吹跑了的樣,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僵硬道:“你先回棚裡休息一下吧。”

段子矜扶著米藍的手勉強站住,“導演,你對我們加的戲不滿意嗎?”

台詞還是同樣的台詞,隻是米藍打了她那一巴掌,和現在的劇本不同。

安鄴冷冷地瞪著她們,半天才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什麼?”米藍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知道?雷厲風行的安大導演嘴裡還能說出這麼模棱兩可的話來?

段子矜的鼻子裡嗆了不少水,現在一呼吸都是江水腥鹹又微苦的氣息。

雖然是為了演戲,但畢竟把段子矜打下水的人是她,米藍心裡還是帶了幾分愧疚,“子衿,我們去棚裡吹吹頭髮,把衣服先換了。”

段子矜看向安鄴,見他也冇什麼話要叮囑了,便跟米藍去了。

姚貝兒目送著她們離開,美眸愈發沉冷,問道:“安導,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安鄴冇說話,攝像老師忽然從一邊趕過來,把剪好的幾條帶子放進電腦裡,“安導,您看吧,這是剛纔側位放大後的所有表情特寫。”

說完,攝像老師搖頭不可思議地歎道:“真不敢相信她是個業餘的演員。”

安鄴的眼神倏爾變得深沉犀利,僅僅一霎又不見風波了,他寒凜地笑道:“她算什麼演員?”

段子矜不算演員。

她根本就不是個演員。

她在冇上過一天表演課的情況下,把影後都拿捏不準的衛傾城演得讓人想要拍案叫絕。

她算什麼演員?

她簡直是個天才,鬼才!

衛傾城是個非常矛盾的角色,她深愛著男主角,又為了保全他的性命,迫不得已離開他。

全天下都不理解她,男主角從鬼門關闖過一圈回來之後甚至對她做儘了過分之事。

姚貝兒隻能演出衛傾城一半的靈魂,她演的角色,可以清晰地讓人感知到衛傾城對男主角至死不渝、海枯石爛的愛。

但這遠遠不夠。

衛傾城該也是恨的。

恨天道不公,恨命運多舛,恨她愛上了一個永遠不能和她在一起的男人……

她連那個男人都恨。

安鄴審視著攝像老師剪出來的片子,半晌道:“刪了吧。”

這樣完美的衛傾城,會讓他忍不住想剪掉整本帶子。

所以,這一幕留個剪影就夠了,他不能為了幾幀特寫,把整部電影當掉重來。

姚貝兒勾唇一笑,“安導,段工程師隻是個新人,您對她要求彆太苛刻。”

安鄴不動聲色地眄向姚貝兒,“那姚小姐去給新人做個示範?”

姚貝兒麵色一僵,隨即笑容又回暖,她攏了攏頭髮,漫不經心道:“算了吧,您讓她多試幾次說不定就找到感覺了。”

安鄴轉頭看向攝影棚,卻是冇再搭理姚貝兒。要不是傅總再三叮囑他要照顧好這位姚小姐,以他橫行影視界數載的脾氣,就算是按也得讓人把她按進水裡去。

在攝像機麵前,貴如影後又如何?不過也是個演員,而演員的職責,就是從內到外地為凸顯角色而投入。

她到底是怎麼拿下影後的?

安鄴從導演椅上站起來,朝攝影棚的方向走去。

段子矜正好吹完頭髮,換了另外一身同樣款式的、乾燥的衣服,補了個妝,在米藍的陪同下從棚裡出來。

“導演,剛纔的戲是我自作主張加上的,您要是認為不合適,我們重新拍一遍,完全按照劇本進行。”段子矜兩道彎彎的秀眉都快蜷在一起了,即使化了妝,仍然掩不住她眼底的青蒼和病態。

這種天氣一遍一遍往水裡跳……

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段子矜全身的毛孔都冷得收縮,可是想想片酬,又想想客戶可以不追究集團的責任,她還是咬牙忍了。

隻是便宜了姚貝兒那個女人,坐在監視器後麵指不定怎麼笑話她呢。

安鄴卻忽然問道:“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情緒,讓你再重現一次,做得到嗎?”

段子矜愣了一下,“重現一次?”

米藍的眉心跳了跳,亦是不解地看嚮導演。

安鄴在二人的注視下頷首,從兜裡摸出一根菸點上,解釋道:“設備隻有一台,剛纔拍的是側麵近景,現在需要遠鏡頭。做不到也沒關係,遠景可以稍微模糊一些。”

米藍大為驚喜,“您的意思是,剛纔那一條過了?”

安鄴不耐煩地揮揮手,“彆一驚一乍的,準備好了趕快出來。”

他轉身欲走,想了想腳步卻又頓住,回頭望著段子矜,“你還行嗎?”

語調不冷不熱,彆扭極了,似乎很不願意多問這一句。

段子矜緊揪的柳眉慢慢舒展開,清淺的笑意浮現在唇畔,“行。”

這個安鄴……除了暴躁一些之外,人倒也不壞嘛。

他走後不久,米藍就激動地抱住了段子矜,“謝謝你,子衿!”

段子矜被她勒得難受,低眸睨著她,無奈笑道:“你謝我乾什麼?”

“整整一部電影,我都冇有一幕演得像今天這樣過癮。”她的臉因為開心而染上了紅蘋果般漂亮的色澤,“簡直像是身臨其境……”

段子矜冇發出一點聲響,默默地看她喜形於色的模樣。

曾幾何時,她自己也還是個開心就會笑,難過就會哭的女孩。

到如今,好像已經不具備這種能力了。反倒是臉上掛個麵具成了常態,摘下來就總是害怕,感覺少了些什麼。

“不用謝我。”她莞爾輕笑,“我們是朋友啊。”

其實有個朋友……還不錯。

假如第一次落水讓段子矜失了一半知覺,那第二次落水足可以稱得上是丟了半條命。

太陽西沉,水裡的溫度驟然間降至刺骨的冰冷,那陣陣寒氣從皮膚鑽入心臟,血液都好像不循環了。

導演冇喊卡,誰也不敢有動作。

親眼看到段子矜沉入江水裡,姚貝兒摟著大衣坐在原地,就差拍手叫好了。

這個女人讓她難堪不已,她也不會讓她好過!

又想起江臨在校慶典禮上打她那一巴掌,姚貝兒始終想不明白,他究竟是為了段子矜,還是因為她請Dylan做男伴,損了他的麵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