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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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兩人突然同時開口道:“這幾年還好吧?”

兩人一愣,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陳怡突然輕輕地笑了。

這笑容就像春風拂過一般,周衛國不由心中一暖,也笑笑,開口道:“我很好,你呢?”

陳怡說:“我也很好。

陳怡的這個回答卻並冇有讓周衛國覺得欣慰,反而更讓他有種心酸的感覺。

這時,陳禮和終於發覺了兩人的異樣,心中大感不妥,忍不住大聲咳嗽了幾聲。

陳怡看了他一眼,說:“爸爸,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

陳禮和笑著說:“我冇事。

反正我和衛國老弟也是熟人,一起聊聊也無妨。

陳怡一呆,似乎也冇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會這麼“不識相”,偏頭想了想後,對周衛國說:“你和我爸爸有什麼事要商量嗎?”

周衛國搖搖頭,說:“今天冇有,今天我就是來見你的。

陳怡“哦”了一聲,說:“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周衛國說:“好啊。

說著,側過了身體。

兩人再也不看陳禮和一眼,就這樣一起出了門。

後麵跟著的,是一頭霧水的孫大膽等幾人和陳怡的兩個警衛員。

看著這一幕,陳禮和不由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直到周衛國陳怡一行人離開好一會兒,才終於閉上了嘴,但還是忍不住揉了揉雙眼,對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旁的陳福說道:“陳福,小姐她,竟然和周衛國一起出去了?!你說剛剛是不是我眼花看錯了?”

陳福低聲說道:“老爺,這恐怕是真的,小的也親眼看見小姐和周衛國一起出去。

陳禮和滿臉不可思議地喃喃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陳福遲疑著說:“老爺,我剛剛好像聽周衛國說,他以前就認識小姐的。

陳禮和怒道:“他們以前怎麼可能認識?”

陳福說:“小姐是**的乾部,周衛國以前也在**的軍隊裡乾過,也許就那麼巧,兩人以前認識也說不定。

說到這裡,陳福突然想起一事,說:“老爺莫非忘了當年那件事?”

陳禮和冇好氣地說:“當年的事情多了,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

陳福早習慣了陳禮和這樣的態度,倒也並不在意,說:“就是當年我們紗廠買了新機器後,我們棉、絲、麻的主要供貨商卻中斷了我們的原料供應,生產了十萬個急救包,卻一個也賣不出去的時候,周衛國突然登門,把原料賣給我們,又將我們手頭那十萬個急救包全部買走的那件事。

陳禮和咬牙道:“這事你就是不說,我也一輩子忘不了!”

陳福說:“我記得當時周衛國就提到了小姐,還說是看在小姐的麵子上才幫我們的。

陳禮和哼了一聲,說:“幫我們?周衛國有這麼好心嗎?當年他趁我們手頭流動資金不夠的時候低價買走了我們生產的急救包,又高價賣給我們原料,數量也不給足,分明就是落井下石,這也能叫幫?”

陳福吞了吞口水,心說:“當時的情形恐怕並不是這樣吧?那十萬個急救包當時可是冇人要,周衛國出的價也不算低了,至於賣給我們的原料,那更冇有高價這一說,就連數量後來也增加了。

但當此情景,這話他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眼珠一轉,說道:“老爺,不過從那以後,周衛國倒的確冇有再為難我們。

陳禮和鐵青著臉說:“那是他心中有愧!當時我也是冇有辦法纔不得不吃他這麼大一個虧,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小姐已經是蘇州知府老爺,我們陳家再不必怕周家了,這個仇,也到了該報的時候了!”

陳福遲疑著說:“這事是不是該跟小姐商量商量?”

陳禮和說:“這事就不必讓小姐知道了,我自己去找解放軍!你今天倒提醒我了,光周衛國以前為國民黨生產軍需品這一條,就夠他受的!”

周衛國和陳怡出了門,信步前行。

冇見麵的時候,兩人都有無數的話想向對方說,但真見了麵,一時卻又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或者是,無論千言萬語,隻要見麵後的一個眼神,便什麼都不必說出口了。

一男一女在前麵走著,身邊和後麵卻跟著好幾個全副武裝的軍人,這情景著實有幾分怪異。

說起來,這恐怕是有史以來最不浪漫的一次壓馬路了。

這麼走了一段路後,周衛國不由渾身不自在,終於忍不住轉身對孫大膽說道:“大膽,你們幾個能不能離我們遠一點?”

孫大膽囁嚅著說:“首長,這個……我們要是離得太遠,恐怕不方便保護首長。

周衛國冇好氣地說:“你們離得近,我們更不方便!蘇州都解放十幾天了,哪來那麼多壞人?”

說完轉身,不再理孫大膽。

孫大膽不由撓撓頭,心裡實在不明白周衛國為什麼突然發火。

陳怡忍不住笑了,也對她的兩名警衛員說道:“小劉,小趙,你們也離我們遠一點吧。

小劉和小趙卻是應了一聲後,自然而然離兩人遠了。

周衛國和陳怡繼續往前走,孫大膽正要跟上,卻被人拉住了。

孫大膽回頭一看,見拉住自己的人正是那位女首長的警衛員小劉,不由問道:“劉同誌,你拉住俺乾什麼?”

小劉低聲說:“首長不是叫你彆跟這麼緊嗎?”

孫大膽說:“可俺要保護首長……”

小劉衝周衛國和陳怡的背影努努嘴,說:“你就冇看出點什麼來?”

孫大膽一愣,仔細看了看前麵的周衛國和陳怡,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著看著,終於恍然大悟,低聲說:“這兩位首長,是不是……?”

說著,他麵朝小劉,舉起雙手,握成拳,但卻豎起了兩個拇指,隨後將兩個拇指相對碰了碰,一臉詢問的意思。

他就算再傻,此刻也看出兩位首長的關係很不一般了。

小劉卻微笑著說:“首長的事可不能亂說!”

孫大膽趕緊說:“是是,不能亂說!”

但小劉越是這麼說,卻越是證實了孫大膽心中的想法,他不由暗罵自己笨,竟然冇能早看出來!於是將幾個警衛排的戰士都叫了過來,如此這般地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幾名戰士聽了孫大膽的吩咐,臉上都帶了古怪的笑容,互相擠眉弄眼一番後,雖然還是分散在周衛國和陳怡周圍,但終於離兩人遠了點,至少兩人說話是不必擔心被他們聽見了。

周衛國和陳怡兩人繼續走了一段路,突然同時開口。

陳怡說的是:“聽說你現在是蘇州商會會長?”

周衛國說的是:“聽你父親說,你現在是蘇州府知府了?”

兩人又是一愣,隨即同時笑了。

周衛國笑道:“誰先說?”

陳怡說:“還是你先說吧。

周衛國微笑著說:“我現在的確是蘇州商會會長,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

陳怡也微笑著說:“我現在是蘇南行政公署蘇州行政分區**,差不多可以看作是以前蘇州府的知府。

周衛國想了想,突然曲起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放在左手手掌,對陳怡說道:“你看這個像什麼?”

陳怡搖了搖頭,說:“看不出來。

周衛國低聲說道:“叩見知府大人。

陳怡“撲哧”一聲笑了,隨即板著臉低聲道:“堂下所跪何人?所為何事?”

周衛國說:“草民周衛國,求大人申冤!”

陳怡假作驚訝地說:“周衛國?這個名字本官倒有些耳熟,聽說你以前叫周文,曾以府試第一考取博習書院(東吳大學的前身),是博習書院中有名的才子。

這倒奇了,你既已進了學,就是有功名的人,見地方官可免跪,為何既自稱草民又在本官麵前跪拜?”

周衛國是當年東吳大學的高材生,想必不比秀才差吧?

周衛國卻是歎了口氣,說:“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因未能通過歲試(明清科舉中院試的一種,主要從童生中考選秀才或對秀才進行甄彆考試,按成績給予獎懲),卻是未能進學。

實在是慚愧之至,羞見先人,故而連名字也改了。

這前一句話倒也冇錯,周衛國雖然在去年補修完了東吳大學法學院的所有課程,順利拿到了東吳大學文學和法學雙學士學位,但當年畢竟是從東吳大學輟學了,看作“歲試”不過也無不可。

至於改名的原因,那自然是跟“羞見先人”全不相乾的。

陳怡不由想起這位學長當年在東吳大學的風光,頓覺有趣,說:“雖然你不曾進學,至今仍是白身,不過念在同是讀書人的份上,還是起來說話吧。

周衛國說:“謝大人!”

說著,將右手食中二指伸直,正像一個跪著的人站起。

陳怡說:“你有何冤屈,儘可向本官一一道來。

周衛國說:“草民的娘子走失了。

還請大人為草民做主,幫草民尋找。

陳怡一聽這話,臉上血色頓時全無,喃喃道:“你娘子?你已經有娘子了嗎?”

周衛國卻是冇聽清陳怡說什麼,繼續說道:“還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陳怡強打精神道:“你的娘子不見了為什麼要本官做主?”

周衛國說:“聽聞大人有審天斷地之能,草民娘子走失這案子過程委實曲折,唯有大人能斷。

且草民與我那娘子是在患難中相識,情感篤厚,故懇請大人將我娘子尋回。

陳怡隨口道:“你不妨將你娘子的外貌形容一二,再將她走失的經過陳述一番,本官自有計較。

周衛國說:“我那娘子有閉月羞花之容,沉魚落雁之貌,再加性格溫婉,實乃天下第一等的女子!草民得妻如此,此生再無他求,無奈因倭寇入侵,我與我家娘子卻總是聚少離多,不得不輾轉南北。

先是從徐州至山東,接著從山東至東北,後來更是從東北迴蘇州,好教大人知曉,我與我家娘子就是在從東北迴蘇州的途中走失的。

周衛國說到這裡,陳怡哪裡還猜不到他口中的“娘子”說的就是自己,不由羞紅了臉,心跳也越來越快。

她設想過千萬種和周衛國重見時敘話的情景,卻冇想到幾年不見,這個憊懶小子竟然藉著申冤的口吻直接就將對自己的情意表白了。

想到這裡,陳怡忍不住白了周衛國一眼,卻看見周衛國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耳根更是紅了個透脫。

陳怡惱他出言唐突,更惱他剛剛說出“我家娘子”四字令自己空自擔心,心下計議一番,便開口問道:“本官問你,你娘子走失有多久了?”

周衛國說:“至今已有三年。

陳怡說:“既然你娘子走失了已有三年,為何今日纔想到要尋找?”

周衛國說:“這三年草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我家娘子,奈何戰亂頻繁,卻是欲尋無門。

今日聽說大人官駕到了蘇州,草民素知大人威名,又知大人宅心仁厚,故不揣冒昧,懇請大人幫忙尋找我家娘子。

陳怡歎了口氣,說:“你娘子既然有閉月羞花之容,沉魚落雁之貌,和你走失之後,難免會有歹人覬覦,隻怕此刻是否在世也未可知。

找回你娘子的可能萬中無一。

本官勸你還是息了這心思的好。

周衛國一愣,急道:“大人,還冇尋找怎麼就能斷言找不到呢?再說我家娘子素來心善,老天必定保佑她平安無事的。

陳怡見他急了,心中暗笑,假作沉吟了一番後,說:“本官倒是機緣巧合遇上了一位走失的女子,還與她結拜為異性姐……兄妹。

我那妹妹與你的描述頗有幾分相合,隻是你口說無憑,可有婚書為證?”

周衛國一呆,說:“我與我家娘子並無婚書。

陳怡皺眉道:“冇有婚書,這可就難辦了。

周衛國說:“大人隻要讓我和令妹見上一麵,自然就有分曉了。

陳怡說:“男女授受不親,我那妹妹若不是你家娘子,而是彆家女子,貿然與你見麵豈不被你壞了名節?”

周衛國說:“大人可以安排令妹與草民隔簾相見,若令妹是我家娘子,自會出來相認,若不是,也不至於壞人名節。

陳怡說:“你倒是想得周到。

可是,我那妹妹卻並不是婦人,故而肯定不會是你家娘子,所以不見也罷。

周衛國呐呐地說:“其實,其實我與我家娘子並未成婚。

陳怡臉一沉,說:“既然並未成婚,為何你又口呼娘子?莫非是存心戲弄本官?”

周衛國一挺胸,說道:“草民與她雖未成婚,但在草民心裡,卻早已將她當成了我的娘子。

陳怡哼了一聲,說:“你當人家是娘子,又可曾想過人家心裡是怎麼想的?”

周衛國頓時語塞。

陳怡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指著周衛國說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說話了!”

周衛國於是知道陳怡不再生自己的氣了,心中一塊大石也隨之放下。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十全街。

站在十全街口,周衛國不由感慨萬千。

終於又走在了十全街上。

這裡濃縮了蘇州城數百年的繁華,更有著他深刻入骨的記憶。

此刻的十全街,林立的商鋪都已重新開業,行走在街上的老百姓們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陳怡看見這熱鬨的街景,臉上不由露出了心嚮往之的神色。

周衛國微笑著說道:“很久冇逛街了吧?一起逛逛吧?”

陳怡立刻有些興奮地說道:“好啊!”

無論她是陳縣長、陳專員,還是陳**,她終究是個女子。

不喜歡逛街的女子,這世上隻怕打著燈籠也找不出幾個。

兩人做出逛街的決定,卻讓孫大膽等人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十全街上人來人往,人員最是複雜,對警衛工作也是極大的考驗。

但兩人既然堅持,他們也冇辦法,隻好再次縮短了與兩人的距離,警惕地跟在兩人周圍。

一行人就這樣沿著十全街逛了起來。

算起來,陳怡已經有十一年冇有逛過十全街了,所以此刻見了什麼都覺得新鮮,都忍不住要停下看一看,但她畢竟不是小女孩了,很多東西就算心裡喜歡,但礙於年紀卻也不好意思多看,更不好意思真的買下來。

所以逛了大半條十全街,看的東西不少,真正擺弄或買下的東西卻少得可憐。

經過一個賣小玩意兒的攤子時,周衛國無意中看見那攤子上擺了幾對瓷豬,這些瓷豬造型本就可愛,再加上了釉彩,光鮮無比,所以吸引了不少小孩圍觀,有個小孩還鬨著要父母買一對。

陳怡見周衛國停下了腳步,問道:“看什麼呢?”

周衛國轉過身來,笑笑,說:“冇什麼。

再往前麵走走吧。

陳怡“哦”了一聲,也冇有在意,繼續往前走去。

周衛國再看了一眼那幾對瓷豬後,終於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將心中的另一塊大石也放下,隻覺一陣輕鬆,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許多,很快就追上了陳怡。

陳怡見他嘴角帶笑,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笑什麼?”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冇什麼。

陳怡說:“不對,你一定有什麼有趣的事瞞著我!”

周衛國說:“你怎麼知道是有趣的事?”

陳怡說:“看你笑成那樣就知道了。

周衛國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我笑了嗎?”

陳怡說:“你怎麼冇笑?”

周衛國說:“我傻笑還不行嗎?”

陳怡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了。

一行人逛完十全街後,孫大膽等人早已累得不行,不由都暗暗納罕,怎麼這逛街比行軍打仗還累?

站在十全街另一邊的街口,陳怡不覺有些意猶未儘,雖不想就此離開,但見了孫大膽等人的疲態,要她說再逛一次,她卻也說不出口。

這時,孫大膽突然說道:“你們誰看見周首長了?”

幾個警衛員往四周看了一眼,都說:“冇看見。

孫大膽臉色大變,說:“糟了,首長不見了!”

眾人都是一驚,正要回頭去找周衛國,卻見周衛國提著一個紙袋飛也似的跑了過來。

孫大膽等幾人趕緊迎了過去,將他圍在正中,孫大膽更是伸手要接他手中的紙袋。

周衛國卻擺了擺手,說:“不用,我自己拿就行了。

說話間,周衛國已經來到陳怡麵前。

陳怡埋怨道:“你剛剛去哪了?大膽他們都很擔心!”

周衛國冇有直接回答陳怡的這個問題,而是微笑著將那紙袋放在了她麵前,說:“打開看看。

陳怡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打開了那紙袋,隻一眼,就發現那袋子裡裝得滿滿的都是各色小玩意和街頭小吃。

陳怡不由驚撥出聲,隨即驚喜地看向周衛國,說:“你怎麼知道……?”

後麵的話當著孫大膽等人的麵卻不好意思說出口了——紙袋裡的東西,竟然全是她在逛街時看上了卻不好意思買的東西!

周衛國低聲說道:“我剛剛見你看見這些東西後兩眼隻冒光,就知道你喜歡,所以剛剛特地跑回去給你買。

你放心,那些商販們可不知道我是給你買的。

陳怡嗔道:“你這人,也真是的……”

心中,卻是甜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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